上观新闻:《无障“爱”》的破圈与幕后:他们用阿卡贝拉击穿壁垒

发布者:新闻中心发布时间:2025-10-01浏览次数:10

来源:上观新闻 2025年10月1日

标题:《无障“爱”》的破圈与幕后:他们用阿卡贝拉击穿壁垒

作者:解放日报 王海燕



9月8日,在“大地情深—2025上海市优秀群众文艺作品巡演”中,音乐小品《无障“爱”》赢得了热烈掌声。

《无障“爱”》是由上海市残疾人联合会、普陀区残疾人联合会和上海诺宝中心共同出品的原创节目。让观众们感慨的是,在舞台上大步行走、游刃有余的10位演员,是来自诺宝美爱融合艺术团的一群视障人士。

这出剧作,如同一场温柔而深远的对话。它有趣,且具有疗愈的力量——不是为了批判或控诉,而是将生活中那些“我以为我懂了,其实并没有”“我以为看见了,其实看不见”的隔阂与误会,平实而大方地搬演于舞台。

“无障‘爱’三个字,是‘无障碍’与‘有爱’的结合。”美爱融合发起人于欢说,无障碍不仅是硬件设施的完善,更是人心的包容,我们想通过大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真实传递视障人士的心声,打破大众对视障者的偏见和刻板印象,实现视障群体和健视者的双向奔赴。

从“被帮扶者”到“价值创造者”,《无障“爱”》并非首次收获认可,其曾获2023年上海群文优秀新作戏剧类第一名、第二十届群星奖上海地区选拔活动“优秀作品奖”戏剧类第一名,通过层层筛选,入选群星奖全国赛决赛资格。为备战竞争更激烈的群星奖决赛,作品在第二轮比赛时进行了全面升级——全剧采用阿卡贝拉演唱形式,这在音乐剧表演中是一次大胆的创新探索。为实现“边唱边跳边表演”的舞台效果,他们付出了远超常人的努力,用汗水诠释着对艺术的执着,用协作打破观念的壁垒,不仅完成了艺术的升华,更完成了自我价值的重塑。

打破视障群体的“弱势标签”

《无障“爱”》的视障演员们都是素人。

演员万漪妮来自上海飞力勋铖电气科技有限公司阳光分部,她的本职是在公司负责推动公益项目;正在上海师范大学社工系就读的学生朱文轩,将社会工作专业知识与艺术实践结合,课余时间积极参加上海天文馆、上海自然博物馆的志愿活动;剧团里最年轻的是00后陈哲宇,他刚从上海市盲童学校毕业,现在是城建职业学院社工专业大一学生,别看他年纪小,却是美爱融合艺术团的元老级团员和骨干,经常在各类演出中宣传无障碍环境理念,还是以“不靠谱”乐队成长故事为原型的公益院线电影《奇迹乐队》的男二号。

因为不是专职演员,他们只能利用业余休息时间排练,队员们每周要从金山、宝山、嘉定、浦东等地赶到诺宝中心进行排练,平均单程两小时,但每次排练,大家都格外珍惜、每一个动作都反复打磨。

“以前大家看到我们说,你们太不容易了;现在会说,你们太厉害了!”来自上海诺宝中心的全盲演员王莉的感慨,道出了《无障“爱”》最直接的内涵和社会价值——打破视障群体的“弱势标签”。

王莉觉得,每次演出也是一次向社会科普的机会。“其实社会上愿意帮助我们的爱心人士很多,大多数人见到视障者也不再会过度惊讶。但在提供帮助时,大家却常常会出于关心而做出一些‘想当然’的动作——比如突然提起盲杖,或者紧紧架着我们的胳膊极其缓慢、小心翼翼地移动,反而让双方都很紧张。”她笑着说,“在我们的剧中,我们也传递了一种更轻松、更受尊重的引导方式,只要让视障者轻轻搭握你的手臂或肩膀,彼此就可以自如、从容地前行。”

初来美爱融艺术团时,每个成员都带着自己的困境与迷茫。但艺术,如同一束柔和的光,照亮了他们原本封闭的世界。低视力演员卞怡婷曾经深受重度抑郁困扰,而在团队温暖的氛围与共同的创作中,她逐渐打开自己,变得开朗积极。如今,她已成为艺术团的不靠谱乐队中一名娴熟的木吉他手,与伙伴们一同站在舞台上,从容、自信地绽放光芒。

从“单向帮扶”到“双向赋能”

《无障“爱”》的创作过程,本身就是一场深刻的“残健融合”实践。

“从艺术形态上来说,我们的作品和传统戏剧小品不太一样,”导演王丽鹤说道,“它更多源自视障伙伴真实生活的切片,并非虚构或刻意编排,大部分情境来自他们日常的遭遇与感受。”

为了让观众更聚焦于视障者的内心表达,团队创造性地采用阿卡贝拉这一纯人声形式,这不仅是艺术形式上的一次大胆跨越,更是一次关于“无障”精神的深刻隐喻。然而,这也意味着巨大的挑战。阿卡贝拉没有伴奏,对于演唱者音准有极高的要求,很多队员没有声乐基础,本剧作曲人、著名音乐制作人周紫峰为每个声部录制分轨音频,帮助他们反复听辨、逐句磨合。舞蹈编排更需巧妙设计:编舞徐华杉放弃通常的镜面教学,以“肢体传递”的方式,一次次抱起演员感受空间、调整姿势、用手定位、用口令校准节奏;踢踏舞鞋的嗒嗒声,也成为他们感知节拍与动作的重要媒介。团员们也各显其能,有的擅长声乐,有的在盲校参加过戏剧社,有的学过踢踏舞,他们互相取长补短,进行互助式练习。

为期十天的封闭式集训,加上此前每周的持续排练,让团队凝聚如家人。“我们的排练时间成倍于常人。”王丽鹤坦言,“一些预想的困难并未出现,原本担心日常排练时的协助需要大量人力,却发现他们只需稍作熟悉,便能在新环境中适应、独立用餐、如厕、行动自如。“最终,现场只需要一位副导演——他们远比我们想象中更加自主。”

“但一些看似简单的动作,比如抬手、摆手,却需手把手重新教起。每个角度都要反复练习直到固定。”她亦感慨:“他们有时候说‘音乐这里不对’,反而是我没有听出来。我们意识到,融合不是‘健全人指导残障人’,而是双方都要学会‘用对方的语言沟通’。”

“绝大多数队员此前从未接触过舞台剧。形体、表情、空间感知和舞台调度,成为视障演员必须跨越的难关。”上海市盲童学校正高级语文教师凃传法担任本剧的执行导演,“由于视力的缺失,视障者丧失了模仿的最佳途径,如果有一段时间不排练,动作立刻打回原形,因此,他们需要成百倍地练习,才能完成常人简单易行的动作和表情管理。”

王丽鹤说,这部剧呼吁的不是过度帮扶,而是平等的尊重与真诚的交流。“残疾人更渴望的,是拥有更多走出家门、感受世界的机会,是被当作独立个体来对待。

这不是健全人对残障者的单向帮扶,而是一场彼此成就的双向赋能。“与其说我们帮助他们排练,不如说是他们引领我们拓展了生命的维度。”王丽鹤坦言,融合的关键不是“消除差异”,而是“接纳差异”。“盲人表演音乐剧本身已是一次极罕见的挑战——既要唱、又要跳,还要表演。而《无障“爱”》采用的更是难上加难的阿卡贝拉。尽管他们挑战的是表演领域的‘天花板’,但最终呈现的效果远超我的预期——他们完成得真诚、动人而精彩。”

让更多人听到我们的声音

“记者们采访我们时总会问,有什么难忘的时刻——我常常答不上来,因为难忘的瞬间太多了。”于欢感慨道,“你们看到的是最终舞台上的光芒,而我们经历的,是琐碎日常中他们一点一滴的蜕变。这些,才是最动人的。”

《无障“爱”》并未刻意渲染悲情,而是以幽默与温情勾勒视障群体的真实日常:被过度关注时的局促、被误解时的无奈、借助听觉与触觉感知世界的美好……这些细腻的片段,让观众不仅“看到”了他们的生活,更开始反思公共空间的无障碍缺失与何为“有效的帮助”。

演出带来的改变,正在剧场外悄然发生:有观众在散场后主动检查周边盲道,清理占用盲道的共享单车;上海多所高校的志愿者开始学习“科学助盲礼仪”,避免盲目搀扶或高声干预;甚至有市政部门主动联系团队,征询视障者视角下的公共设施优化建议。

《无障“爱”》的意义,已经超越了艺术本身,它成了一个“无障碍理念传播的载体”。在执行导演凃传法看来,作品不靠强烈戏剧冲突取胜,而是如实呈现那些每个人都可能经历的理解错位——有时最深的隔阂,恰恰来自盲目的善意。观众在笑与泪中照见自己,不仅重新认识视障群体,更反思自己与他人的一切交往。“这可能就是这部剧最有力量的地方,表面平实,内里却暗潮涌动。”

距离全国群星奖总决赛只剩半个月,团队正全力冲刺。“现在,我们怀揣一个更大的愿望:‘要让更多人听到我们的声音,知道视障者同样可以站在最亮的舞台中央。’”王莉说。

“曾经我以为我只能做音乐,现在我知道,我还能用艺术影响这个世界。”演了这部剧后,陈哲宇更加自信了,他的梦想不再只是登上专业舞台,更是“让更多视障伙伴相信:我们能做到的,远多于想象。”

“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不在于高楼大厦,而在于它如何对待弱势群体。”于欢说,人与人之间始终存在障碍,而能消融这些障碍的,唯有爱与换位思考。“《无障“爱”》只是一个起点。我们期待有一天,‘无障碍’不再是一个需要呼吁的概念,而是成为生活的一部分——盲道畅通无阻、语音提示无处不在、每个App都考虑到他们的需求。当人们遇到视障者,不是直接夺过他们的盲杖,而是先轻声问‘你需要帮助吗?’。当我站进你的世界,你走入我的生命——我让你看见我、懂得我,我也努力去看清你、理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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