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日报 | 陈恒: “通史”书写

发布者:新闻中心发布时间:2025-09-30浏览次数:10

■陈恒


无论什么主题的历史研究、什么题裁的历史表现、什么风格的历史叙事,其终极价值都指向“通史”书写。这是因为,作为一种使命,历史学就是要进行整体把握,把过往事件理解为一个统一过程;通史最能表现一个国家、一个时代的道德观、文明观与世界观,它以延续传统、重塑集体记忆的方式,在无形中影响民众的言谈举止。

从古典时代的城邦史到启蒙时代的哲学世界史,通史的价值与意义始终得到彰显。就近代史学实践而言,从兰克到斯宾格勒,从威尔斯到汤因比,从伏尔泰到布罗代尔,从鲁滨逊到麦克尼尔等人,他们为世人所记,就在于他们的通史流传恒久。书写通史需要睿智的心灵,反过来也成为人类心灵的启迪。正如巴克尔所说:“人类真正的历史,是那些由心灵所感知的趋势的历史,而不是由感官所察觉的事件的历史。”

复旦大学历史系天生具有把握这种通史的学术气质。记得20世纪80年代,由复旦历史系诸公策划推动的“中国文化史丛书”“世界文化丛书”,两套丛书风靡大江南北,对学术界影响至深。

以一人之力撰写《中国通史》《世界通史》的周谷城先生堪称奇才,是既能撰写本国通史又能书写世界通史的大先生,这两部书都是有分量的学术专著,“在中国学者中恐怕没有第二人”,在世界史学史上也是罕见的。它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复旦历史系所倡导的博学与专深教育。

诸多先辈成果斐然,如耿淡如先生的西方史学史研究、周予同先生的经学史研究、蔡尚思先生的中国思想文化史研究、谭其骧先生的中国历史地理研究、章巽先生的中西交通史研究、金重远先生的世界近现代史研究、朱维铮先生的广义中国学术史研究,等等。

此外,姜义华教授的《中华文明三论》、张广智教授的《西方史学通史》、周振鹤教授的《中国行政区划通史》、葛剑雄教授的《中国人口史》、葛兆光教授的《中国思想史》等,哪一部不是这个时代求真精神的通史代表?这些都在无形之中为后辈树立了学术榜样。

复旦大学历史系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很多学者的重要著作都是在退休后写出的。直到今天,我总能看到余子道、樊树志、张广智、姚大力、吴景平等先生不断推出新作。老师尚且如此,学生怎敢懈怠!这是对学问的真爱,李剑鸣教授风趣地称之为“学术养生、文字延年”。多么通达的人生态度!

在今年的一次学术讨论会上,邹振环教授说:人们常以看谁笑到最后来决胜负。但如今,我们或许应当换一种表达方式:看谁写到最后。这多少带有调侃的味道,但在我看来,这里所体现的是对知识的渴望、是对学问的执念。这就是复旦历史系的底蕴与骄傲,老师们以实际行动诠释长期主义的坚毅与优雅的追寻!

回望近代史学诞生之时,兰克因其于1824年出版的处女作《拉丁与日耳曼民族史》而闻名德国。他所倡导的“如实直书”原则使该书成为近代史学的开山之作,亦奠定了欧洲史学的所谓合法性。也正是兰克和他的弟子们明确了史学研究的基本原则,并向世界各地传播,其内涵、外延与边界都大大延展了,并为当今的“世界史学”奠定了基础。

历史并不仅仅是个人的消遣。它不是一种奢侈,而是“一切社会科学的基础”,是与自然科学知识同样必不可少的,对人类进步至关重要。我个人甚至认为,从历史角度出发,几乎任何事物都能被赋予人文价值。物理、化学、地质、力学等自然科学的那些天才发现本身,也体现了一种人文精神教育与传承。

对历史的研究与持续的兴趣,是一个文明社会的基本特征。“历史之于人类,犹如记忆之于个人……它是一门可以使整个世界亲近起来的学科。”

当然,我们还有很多学术理想有待实现,也还有很多问题需要回答。如今,人文学术正面临严峻挑战:移动网络和自媒体似乎让人人都可以成为历史学家,人工智能的崛起使得人类与机器可以共同书写历史。也许,我们将是最后一代人类历史学家。这并不是危言耸听,因为正在发生的“史学革命”可能会改变一切。

然而,也有不变的。历史研究无法完全摆脱现实,不能脱离现实而开展。当前,我们正在“人类世”与“后人类时代”之间寻找新的定位。百年后,当后人打开我们今天封存的这个“学术理想盲盒”时,或许会惊喜地发现:今日未竟之理想,正是他们时代的现实。那将是历史对我们的最好回响。我们的历史也就进入了他们的“通史”。

(作者为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世界史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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