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延延
也许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的洞穴比喻,是哲学家对人类生存真相的一个最重要的揭示。他认为,一生都被束缚在洞穴里,只能面壁而生的人往往会把他们在壁上所看到的影子视为真人、真事,只有少数人有可能走出洞穴,看清真实的世界。这个见解后来发展为“透过现象看本质”,并且逐渐成为人们常识的一部分——人们遇事总会情不自禁追问背后的物理、事理和道理,而精英分子(广义的哲学家)则负有答疑解惑的任务,他们被视作是通晓真相的人。
确实,人与外部世界的接触总是间接的、具体的和“细枝末节”的。对大部分人来说,世界实际上是不可触、不可见、不可思议的。在人类发展的早期,人们生活在小型社会,他们必须做出的决定很少超出自己的直接经验,这往往不构成严重问题。直至18世纪的世界大体就是这样的世界。可现代社会的复杂和规模使得一般人难以对它有清楚的把握。他们一般从事某种单一的工作,整天忙于生计,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深度关切他们的生活世界。他们被要求做出判断的问题,常是他们不能直接经历的。据说,诺贝尔发明了炸药后认为,有了炸药就会废除战争,因为炸药使战争变得如此恐怖,没有人再敢厮杀争斗了。但历史证明这个判断与事情的真相是南辕北辙。可这样的推理在我们寻常人身上比比皆是。若我们能静下心来想一想自己的一生,就会发现我们所遭遇到的大多数挫折都与我们对事情真相的错误判断有关。我们实在需要对自己的境况有实事求是的了解。
这就使得普通人对负有解惑能力的精英越来越依赖,如食品污染问题究竟是怎么回事,某种治疗方法(如肖传国的“肖氏反射弧”手术)是否真的有效,还有在更大范围里发生的事件,如全球金融危机怎么会发生,美国的 “货币宽松政策”会产生什么后果,等等。一句话,民众需要精英分子——专家、学者、知识分子梳理时政,由表及里、由近及远,去推敲、去归纳、去想象和推测复杂的社会生活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它昨天意味着什么,明天又可能意味着什么。
我以为,追求常识世界(现象)与真实世界(本质)最真实之联系的是专家、学者乃至媒体的职责,他们若能给民众提供明确易懂的说明,就有理由为之自豪。可问题是,一方面,在日益复杂的现时代,对精英的知识深度和广度的要求越来越高,精英解惑的客观难度在增加。今天的知识精英大都是现代大学教育培养出来的,现代教育的缺陷也体现在精英身上。他们只是在某个方面学有所长的人,往往缺乏整体眼光。其次,现代教育是知识教育,缺少人文关怀和素质内涵 (今天中国人普遍将素质视为某种技能就是一种误解),而任何现代事物都关涉到人的生命和价值,仅仅知识是远远不够的。更要命的是,随着人性的释放,各种利益诉求在人的生活世界里空前多样,这就要求精英能对各种利益诉求有不偏不倚的中立性、客观性,可这在今天这个时代是很难做到的。如果今天我们无奈地承认 “人人都是经济人”,那么要求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摒弃自身的利益诉求似乎也不合情理。最后,在我们这个现代世界里,普遍的教育和自我意识的高涨,使民众评价精英的眼光变得挑剔起来。
说实话,今天的知识精英确实不太好当,网络上常看到对精英人物的调侃。让我印象很深的是,多年前有专家提出 “高薪养廉”、 “高薪养学”的倡议,结果实施下来却是 “人心不古”。又有专家站出来说,这是仇富心理在作怪。究竟是民众小心眼、妒忌心在作怪,还是一个关涉社会正义的问题?对此的正确认知实在是太重要了。
就今天的实际情况看,我认为不是贫穷,也不是漠不关心,而是浮躁和对金钱不可遏制的渴望正在威胁着知识分子的眼光和良知,让他们承担不起客观分析的任务。须知金钱买不来睿智,面对这种现状,媒体有责任邀请各路专家、学者发表各种评论,让不同的理论、不同的视角、不同的方案相互碰撞,在争辩中净化自己的见解。精英人物自身应当意识到自己的社会责任,竭力摆脱“屁股决定脑袋”的世俗力量。愿所有人——精英与民众——都能努力发表客观公正的看法,让头脑能真正独立地做出判断。
(作者为上海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