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宾虹《仿宋人山水》纸本水墨 1942
莫奈《秋天的热佛瑟支流》布面油画 1884
若将两者抽取局部,褪去色彩后进行比较,完全可以归为同一类型。
今年是著名画家黄宾虹诞辰160周年,也是他逝世70周年。
黄宾虹在世时,画作一直备受冷遇。他曾说:“我的画,50年后才有人能看懂。”
他的预言为何能成真?他的“忘年交”傅雷又为何称他为中国的“印象派之父”?
■邵琦
“50年后才有人看懂”底气何来
“我的画,50年后才有人能看懂。”当年担任黄宾虹助教的王伯敏记下了黄宾虹的这句话。如果黄宾虹真的说过这句话,那么这句话的语境就是:当时黄宾虹的画不被同辈认可,即便是稍后的晚辈也并不认可。
那么,黄宾虹凭什么认为50年后就有人能看懂他的画了呢?
就个人经历而言,黄宾虹自有诸多超然自信的理由:
首先是黄宾虹的社会资历。他于1906年加入同盟会,在1905年成立的同盟会中堪称元老。虽然后来淡出了政治领域,但他作为同盟会元老,在20世纪上半叶始终受到整个社会的敬重。作为一位具有此背景的社会名人,黄宾虹有着广泛而高端的社交经历,拥有睥睨时势的底气也在情理之中。
其次是黄宾虹画学史论家的专业地位。退出政坛后,黄宾虹的主要精力都倾注在绘画的史论研究、出版和教学中,他参加了当时几乎所有的绘画结社团体的活动,编辑、出版、发表了大量文章,并在上海、北京、杭州等地的著名美术院校任教授。除了创作不被认可外,他在出版、研究和教学诸方面都颇有建树。若以文人画的既有标准而言,黄宾虹又多了一层可以超越世事的心理支持。
第三,尽管连对黄宾虹推崇备至的傅雷也认为,70岁的黄宾虹的画不足以观,但黄宾虹的创作热情始终没有因此而减弱,相反,他越到晚年越是沉浸其中。他似乎既不争取市场认可,也不在意同行认同。在目障手颤的耄耋之年,他通过绘画获得生活的乐趣,绘画成了其生命的不二寄托。这种纯粹的状态,正是明代以来山水画的新境界,居于这一境地的黄宾虹确实有人所未达之见。
上述这些其实都是后人揣测的。人们认为黄宾虹有这样的远见和自信,但翻遍黄宾虹的文章,查不到他对中国绘画未来发展的具体推测和预言。因此,将“我的画,50年后才有人能看懂”这一预言看作是他无奈之中的自诩,可能也是一种合理的解读。因为对于一个画家来说,要越出自己的技法与艺境来预言未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依循常理逻辑,一种技法不被认可,其实是不符合既有的标准。如果更改一下标准,那么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这种可能性,在20世纪的中国绘画领域是有可能的,而黄宾虹应该也是在知获了其他标准之后而产生了一种期待。
同一个黄宾虹不同的评价体系
从黄宾虹的山水画创作来看,80岁左右是一个重要的转折时期。概括来说,在此之前,黄宾虹是“只能如此”画,之后则是“就是如此”画。也就是说:之前是一种无奈的状态,之后是一种有意的状态,而触发这一转变的人应该就是傅雷。
1935年,傅雷在刘海粟家中结识了黄宾虹,此后二人同在刘海粟等人所办的上海美专任教,但他们并没有什么交往。直到8年后,傅雷才突然“发现”了黄宾虹,之后就接手操办了“黄宾虹八秩纪念书画展”,这也是黄宾虹一生中最重要的展览。
正是在这期间,傅雷与黄宾虹成了忘年交。他给予黄宾虹极高的评价,并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为黄宾虹的展览进行布置、销售,并竭尽全力地宣传。最终,展品销售一空,这是黄宾虹的画作在其生前获得的唯一一次全面认可。黄宾虹也深知,这很大程度上都是缘于傅雷的面子。他对傅雷的感激之情、知遇之恩,在两人一百多封通信中可以清晰地感受到。
傅雷在法国主修文艺理论,并随刘海粟参观、拜访了诸多印象派、野兽派的代表性画家。回国后,他讲授的是西方美术史,其间翻译的主要也是法国小说。傅雷对于法国文学和绘画自19世纪以来的发展是有着深刻认识的。
他在认识黄宾虹8年后,突然“发现”黄宾虹,应该是在翻译丹纳的《艺术哲学》前后。20世纪30年代,正是印象派、野兽主义从草创到鼎盛并引发其他风格,共同构成现代主义的时期。傅雷对绘画的评价标准也完全确立在印象派、野兽主义之上。
因此,在傅雷眼中,张大千、吴湖帆一路正如西方的古典主义,是甜俗而没有出路的,其他学习西方的油画又缺乏原创、原生的价值,而画得乌漆墨黑、模糊不辨的黄宾虹,在画面样式上可与印象派比肩。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将印象派的作品与黄宾虹的作品抽取局部,褪去色彩后进行比较。显然,它们是完全可以归为同一类型、同一风格的。
傅雷在与黄宾虹的通信中也反复阐述了西方绘画从古典到现代的演变。他坚信:黄宾虹就是中国的“印象派之父”,他对黄宾虹的崇敬也是基于这一立场之上的。傅雷在很多场合都竭力喻示黄宾虹,而从黄宾虹的回复中,也可以看出他对这种喻示是心向往之的。
黄宾虹感激傅雷,不仅是因为这位晚辈与知音为其操办了一届成功的展览,更是因为傅雷为黄宾虹提供了另外一种评判绘画的标准——来自西方现代绘画的发展经验。以印象派、野兽主义为代表的现代主义取代古典主义、浪漫主义,成为西方主流的艺术观念和绘画标准,大致用了50年。西方的今天很可能就是中国的明天,执这一立场的傅雷毫无疑问地将这一信念传给了黄宾虹,并成为黄宾虹自我确认的源头。
黄宾虹的名人地位、画学成就和创作热情是不足以撑起他自己提出的“50年后”的自我确认的,但完全满足了傅雷以法国的历史经验和艺术标准来比照中国的所有条件。
因此,我们可以说,黄宾虹对未来的自我确认,来自傅雷提供的不同于中国画的另一套历史经验和评价标准。而在黄宾虹去世50年之后,其作品果真变得炙手可热了,这也确实与20世纪中国绘画评价体系的西化有关。
同一个黄宾虹,在不同的标准体系中有着不同的评价,黄宾虹的价值正在于此。
(作者系上海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研究生导师)
人物
黄宾虹(1865—1955)原名质,字朴存,号宾虹,别号予向。中国近现代国画家、书法家、篆刻家、诗人、艺术教育家。祖籍安徽歙县,1865年生于浙江金华。他幼时笃学好问,早年致力于科举,研习五经之余兼修诗词书画。少年时期曾至南京、扬州书院求学。
1908年起,黄宾虹担任《神州国光集》《国粹学报》《美术周刊》等报刊的编辑,并任教于多所艺术专科学校。1937年,他应北平艺专的邀请北上任教。
黄宾虹擅长山水、花卉并注重写生,成名相对较晚。80岁以后,他才真正形成了人们所熟悉的“黑、密、厚、重”的画风。黄宾虹的人生经历,赋予他画家的功底、文人的情怀,以及艺术救国的文化使命。他曾说:“民族精神,关系文化,依仁游艺,至与天地合德。”
1948年,耄耋之年的黄宾虹执教于国立艺术专科学校(今中国美术学院),在人生的最后时光里,他创作了大量精品佳作,达到了艺术生涯的顶峰。
1954年,他当选为中国美术家协会华东分会副主席,并任中央美术学院民族美术研究所所长。1955年3月,黄宾虹病逝于杭州,享年9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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